诡辩
我听过太多孩子在我面前说想要死了，但现在在我面前站着的这位确实是少有的一脸平静。我能感受到他的情绪宛如一潭没有一丝涟漪的水。
"先生，我想死。"他的声音也平静的听不出一丝情感。
"你想死的理由是？"我按工作流程提出问题后打量了他一下。男孩的年龄在15岁左右，黑色T恤和绀色短裤，是个走在人群中不会有人注意的普通小孩。
"……"没有一点感情表现的脸低了下来，他眨巴了两下眼睛，似乎在思考。"因为……活着没有意义？"回答我的句子居然是疑问句。
"连你自己都不确定活着有没有意义呢？"我笑着反问他。他努着嘴似乎很为难的样子，半天都没有说话。这可有点尴尬，我只好试着换一种问法。
"孩子，抱歉我问了很难的问题。但是我必须确保来这里寻死的每一个人都有充分的死亡理由。换个说法吧，我需要你告诉我你不想再继续活下去的原因。"
"……因为活着没有意义。"这次的回答是肯定句了，但是声音很轻。我等着他继续说下去，可他在说完这一句话后就陷入了沉默。
"……好的，'活着没有意义'，这是你死亡的理由，对吗。"
"是的，先生。"这孩子说话简洁的可怕。
"但是很抱歉，这个理由没有充分到你可以领取你的死亡，你需要再补充一些。"
我看到他搭在左臂上的右手正掐着自己的左手臂。
"先生，我补充不了，因为毫无意义。连描述都无意义，所以我说不出理由。"
"你是经历了什么事情才会觉得'活着没有意义呢'？"
"……一切事情都是无意义的，所以活着没有意义。"
"那在你的已过的短暂人生中没有什么快乐的事情吗？"
"有很多，先生。"倒是出乎意料的回答的很快。可又是像之前那样，在说完肯定回答后就没了声音。
"……你能说一些出来让我听听吗？近期的就行。"让他说话简直就跟挤一支快用完的牙膏似的。
"周三妈妈带我去看了电影，很好看。晚上还吃了西餐，很好吃。"
"还有呢？"
"周一和同学一块儿去商场玩了，很高兴。"
"……那再回想一下当时高兴的情况吧，你不想再继续经历这些令人高兴的事情了吗？"
"无所谓，先生。因为毫无意义。"
"美好的事物也无意义吗？"
"是的。无意义。"
"悲伤丑陋的事物呢？"
"他们都同样无意义，先生。"
我被"无意义"这三个字搞的头都大了。
"孩子，我觉得你可能搞错了一件事情。既然你是觉得活着无意义才来索求死亡的，那么你是觉得死亡有意义吗？"
"我不知道，先生。因为我还没有死过。但是一切生物都是要死的，事物也会损毁。所以死亡是一切意义的终点，是最有意义的。"
"如果过了终点，死后同样是无意义的，那么现在的你还会想死吗？"
我能察觉的到他这回沉默的原因是他正在思考。
"先生，那么你能告诉我死亡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吗？"
"你为什么这么确定死亡后会有世界呢？看来你对死亡也有各种幻想。对死亡抱有幻想，这就是一件有意义的事。"
"先生，我不太懂你在说什么。但我现在想知道死后是什么样的。"
"我的意思是，现在的你已经找到意义了。想知道死亡后是什么样，这就是活着的意义。"我很高兴能看到这个让我头大的小鬼一脸别扭的样子。
"你知道薛定谔的猫吗？在打开箱子前你永远不知道猫是死是活，但打开后一切就有了结果。"
观察到他的表情慢慢有了变化，我不禁嘴角上扬。
"同样，在死亡前你永远也不知道死亡后是什么样的，你在死亡后才会得知结果，就如同开一个未知的箱子一样。结果可能无意义，但开启箱子前结果摇摆不定。你说死亡是一切意义的终点，那么开启死亡这箱子就是人生的终极意义。开启后不知道结果是否有意义，但未开前必定是包含了'有意义'这一结果。这不就是活着有意义的意思吗？"
他貌似半知半解的样子，但我能感受的到他的心境有了一点变化。
"……谢谢你，先生。那么我暂时先不死了。"我终于听到了我最期待的一句话。他对我微微鞠躬，接着身影越来越模糊，最后凭空消失在我眼前的空气里。
我如释重负的叹了一口气。坐的有些太久了，我站起来捏了捏自己酸胀的腿，虽然这条腿也开始在空气中慢慢变的透明。
不知道那个小孩有没有注意，我穿的是一件已经洗的变了形黑色t恤和一条已经泛白的绀色短裤。
我终于诡辩赢了当年想要死的自己。